谢宣抱着那个温温的保温杯,像个傻子一样在琴房里对着夕阳咧嘴笑。顾言辞那句“笨鸟”带着点恼,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,烫得他耳根发麻。
晚自习的铃声像盆冷水,把他从琴房那点旖旎的金光里拽了出来。
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回教室,保温杯像颗定时炸弹揣在怀里。刚坐下,后门就被推开。
顾言辞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风走了进来,视线精准地落在他……怀里的杯子上。
谢宣猛地低头,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不存在的练习册,心跳声在寂静的教室里震耳欲聋。
晚自习的教室笼罩在一种低沉的嗡鸣里,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翻书的哗啦声,还有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。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,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压得扁扁的,投在冰冷的瓷砖地上。
谢宣坐得笔直,脊背僵硬得像块钢板。怀里那个银色的保温杯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,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热,那热度仿佛有生命,顺着他紧绷的肌肉一路蜿蜒向上,直烧到他的脸颊和耳朵。他不敢动,甚至不敢大口呼吸,生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引来斜后方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。
顾言辞就坐在他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位置。那个位置视野极好,能将整个教室,尤其是谢宣的侧影,尽收眼底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,谢宣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。他强迫自己盯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,上面的公式和符号像一群扭曲的蚂蚁在爬,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脑子里反复回放的,是琴房里顾言辞递给他杯子时微凉的指尖触感,是他那句低沉的“笨鸟”,还有夕阳下对方转身离开时挺拔又似乎带着点仓促的背影。
操。
谢宣在心里暗骂一声。不就一个破杯子吗?至于吗谢宣?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!
他深吸一口气,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,猛地伸手,一把抓过桌上的保温杯。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,但很快,里面温水透出的暖意又包裹住掌心。他拧开杯盖,动作幅度大得有点刻意,杯盖和杯口摩擦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。
他明显感觉到斜后方的空气凝滞了一瞬。那道目光,更沉了。
谢宣不管了。他仰起头,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。水温正好,带着点淡淡的、说不清是什么植物的清甜,顺着喉咙滑下去,一路熨帖到胃里,奇异地抚平了他焦躁的神经。他咂咂嘴,回味着那点甜味,忍不住又喝了一口。这水……好像比白开水好喝?
放下杯子,他舔了舔有点湿润的唇角,鬼使神差地,偷偷用余光朝顾言辞的方向瞥了一眼。
顾言辞正低着头,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试卷,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。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,指节微微凸起,正流畅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。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。
谢宣心里那点刚升起的、带着点隐秘挑衅的得意,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,“噗”地瘪了下去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……气闷。
搞什么?是他自己把杯子塞过来的,现在又装看不见?玩我呢?
他愤愤地把保温杯往桌肚里一塞,力道没控制好,杯底撞在桌肚的铁板上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。周围几个同学被惊动,不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谢宣梗着脖子,假装无事发生,抓起笔,对着物理题泄愤似的用力划拉,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。然而,他刚写了没两行,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他的桌面。
谢宣心头一跳,猛地抬头。
是物理课代表,一个戴着厚厚眼镜、表情严肃的男生。“谢宣,王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,问一下你上次实验报告的事。”课代表的声音平板无波。
“……哦。”谢宣应了一声,心里骂了句倒霉。肯定是上次那个糊弄鬼的实验报告被火眼金睛的老王逮住了。他认命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瓷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噪音。离开座位前,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肚里的保温杯,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斜后方。
顾言辞依旧低着头,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谢宣憋着一股无名火,跟着课代表走出了教室。走廊里空旷安静,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,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。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,对着一个杯子胡思乱想,还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心绪不宁。
办公室里,物理老王果然没给他好脸色,指着那份字迹潦草、数据明显瞎编的报告把他训了足足十分钟。谢宣耷拉着脑袋,左耳进右耳出,心思却像长了翅膀,不受控制地飞回教室,飞向那个银色的保温杯,飞向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。
等他垂头丧气地抱着被勒令重写的报告回到教室时,晚自习已经过去了一大半。他蔫蔫地走回座位,习惯性地往桌肚里一摸——
空的!
谢宣的脑子“嗡”地一声,瞬间一片空白。保温杯呢?他明明塞在桌肚最里面了!他立刻蹲下身,把桌肚里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本试卷全扒拉出来,哗啦啦散了一地。没有!那个银色的、带着顾言辞体温的杯子,不见了!
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。他猛地抬头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四周。谁拿走了?是值日生当垃圾收走了?还是……他不敢深想那个可能性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骤然下沉。
就在这时,他的视线凝固了。
斜后方,顾言辞的桌面上,除了摊开的试卷和笔袋,还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。银色的金属外壳,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,杯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水汽的痕迹。
是他的保温杯!
它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放在顾言辞的桌子上,离顾言辞握笔的手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。顾言辞依旧在专注地解题,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杯。
谢宣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交织着席卷了他。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回自己的座位,巨大的动静再次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,但他完全顾不上了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杯子,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。
顾言辞这是什么意思?他凭什么?!未经允许就擅自拿走他的东西?还放在自己桌上?示威吗?还是……一种无声的嘲讽?
谢宣的呼吸变得粗重,手指紧紧攥成了拳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,把那个杯子抢回来,再狠狠砸在地上!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。这里是教室,是晚自习,他不能发疯。
他只能像一头被困住的暴躁幼兽,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,胸膛剧烈起伏,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斜后方,瞪着那个杯子,瞪着顾言辞线条完美的侧脸。
时间从未如此难熬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谢宣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。直到——
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尖锐地划破了教室的沉闷。
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,教室里就“轰”地一声炸开了锅。椅子拖动声、书本合拢声、同学间的道别声瞬间淹没了所有。
谢宣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,不管不顾地拨开挡路的同学,目标明确地冲向顾言辞的座位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拿回他的杯子!然后离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越远越好!
然而,当他冲到顾言辞桌前时,却猛地刹住了脚步。
顾言辞已经收拾好了书包,正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两本书塞进去。他似乎对谢宣的杀气腾腾毫无所觉,只是微微垂着眼睫,动作从容不迫。
就在谢宣咬着牙,准备伸手去抢那个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时,顾言辞却先他一步动了。
他伸出了手,却不是去拿那个保温杯。
那只骨节分明、曾在琴房里按住谢宣的手,此刻无比自然地掠过了保温杯,拿起了旁边……他自己的、一个普通的黑色塑料水杯。
然后,在谢宣错愕的目光注视下,顾言辞拧开了他自己的水杯盖子,紧接着,做了一个让谢宣大脑彻底宕机的动作。
他微微倾身,修长的手指,无比精准地握住了谢宣那个银色保温杯的杯身,将它拿了起来。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。
谢宣的呼吸停滞了。他眼睁睁看着顾言辞单手拧开了他的保温杯杯盖——那个他刚刚才对着喝过水的杯盖。
下一秒,顾言辞姿态随意地举起了那个保温杯。杯口倾斜,里面残留的、带着谢宣体温和……口水的水,划出一道小小的水线,被他直接倒进了他自己的黑色水杯里。
谢宣的瞳孔骤然收缩,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又瞬间沸腾!他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,从头到脚都麻了。
顾言辞……在喝……他喝剩的水?!
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谢宣的脑子里轰然炸开,炸得他魂飞魄散,一片空白。所有的愤怒、羞耻、质问,全都被炸得灰飞烟灭,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、灭顶的震惊和……混乱。
顾言辞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。他倒得不算多,大概也就一两口的分量。做完这一切,他平静地将谢宣的保温杯放回桌角,盖好杯盖。然后拿起自己那个掺了“料”的黑色水杯,凑到唇边,喉结滚动,极其自然地喝了一口。
谢宣像被施了定身咒,僵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顾言辞沾上水渍、显得格外润泽的薄唇上,仿佛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水带着自己的气息,滑过对方喉管的触感……这想法让他头皮瞬间炸开,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从尾椎骨窜起,瞬间席卷全身,连指尖都在发麻。
顾言辞放下水杯,抬眼,目光终于落在一脸呆滞、仿佛被雷劈过的谢宣身上。
他的眼神很深,像沉静的寒潭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只是那深邃的瞳孔里,清晰地映着谢宣此刻傻掉的模样。他薄唇微启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嘈杂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,径直撞进谢宣的耳膜:
“看什么?”
“我检查一下。”
“怕你……下毒。”
最后三个字,他说得很慢,尾音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、恶劣的轻扬。说完,他不再看石化状态的谢宣,拎起书包,从容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。校服衣角擦过谢宣僵硬的胳膊,带起一阵微凉的夜风。
直到顾言辞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,谢宣才像是被解除了咒语,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踉跄着后退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他抬手,死死按住自己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脏。
操……
操!!!
顾言辞……这个疯子!